走在对口帮扶的路上

编者按：

自1979年中央提出并实施对口支援以来，金山区（县）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勇担历史责任，相继对西藏日喀则市（地区）、新疆阿克苏地区、云南普洱市（思茅地区）开展对口支援工作。援建干部把受援地区作为“第二故乡”，与当地干部群众手拉手、肩并肩，为促进受援地区经济发展、保持边疆稳定和社会稳定，谱写了历史新篇章，留下了一个个体现金山与受援之地深情厚谊的感人故事。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收官之年，打赢脱贫攻坚战，是底线任务和标志性指标。为了宣传援建工作取得的显著成就，弘扬援建干部的精气神，更好地推进扶贫协作工作，现将援建干部的口述文章择优予以选登，供广大党员干部学习、参考。稿件由中共金山区委党史研究室提供。

【口述前记】

宋杰，1976年10月出生，现任金山工业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委员。2017年9月至今，担任云南省普洱市景东县委常委、副县长。（由第十批援滇干部转为第十一批援滇干部留任）

帮助茶农打理茶园

香菇大丰收

1996年，金山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贯彻落实国家扶贫开发战略，开始了沪滇帮扶协作对口支援云南省普洱市。我的父亲就是第一批参与援滇的志愿干部中的一员，常年奔走在沪滇两地之间。妻子也于2016年以上海医疗专家志愿者的身份到普洱进行了为期半年的智力帮扶。常被灌耳音，对云南、对普洱，我早已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怀，对云雾缭绕的神秘高山仿佛有种失落已久的亲切。也是热血干部的本心，也是不甘落后的倔强，有机会的话我定要援滇，为西部地区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践行一名党员报国的热忱。终于，2017年9月，听闻金山区将挑选3名干部援滇，我主动请缨。经过层层考核，可能也是组织上考虑到我的岗位优势和受援地需求比较吻合，最终从20余名志愿报名干部中选中我成为金山区第十批援滇干部中的一员。父亲和妻子都给予我很大的鼓励，以各自的经验叮嘱我。家庭的支持让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是我可能来不及回到上海陪伴正在念初二的女儿参加中考。她平时和我最亲近，现在一改常态爱搭不理，用漠不关心的态度来表达怨气，却也并不吵闹，她是怕我放心不下。赴滇出门时女儿什么也没说，自顾回到房间里，也许这是我们最好的告别方式。

终于如愿以偿，激动之余也有些忐忑。因为我们这一批援滇同志将下沉到县一级层面，之前的援滇干部都到市一级履职，听说市县差别大，县里山路更难走。没离开过平原地区，即将面对的生活环境对我来说也会成为一种挑战。

2750公里，飞机辗转，又经过7个多小时山路的蜿蜒颠簸。悬崖峭壁间的疾驰，让我一度不敢睁开眼睛。进入了景东这座小山城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下车，颠簸颤抖的心尚未平复，就又升起疑惑，对于一个县来说城市建设并不差，怎么资料显示贫困程度这么深呢？直到后来开展下乡调研，才发现这里比我阅读资料时想象的更加贫困。

为了尽快熟悉景东情况，摸清景东家底，了解景东急需什么，金山能做什么，我怎么样才能够发挥桥梁作用，搭建金景协作平台，我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跑遍了景东的13个乡（镇）和很多自然村。对于习惯了平原地区的我来说，下乡坐车也是一项挑战。景东以山区为主，乡镇分布广阔，山路何止十八弯，简直全是弯，甚至有的弯道车辆直接转弯是转不过的，进入弯道需要倒一次车才能通过。从县城到最远的一个镇，路面崎岖凹凸不平，而且时常大雾弥漫，虽然不到百公里，但是需要5个多小时的车程，在此之前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想象的。这也让我理解了全县资源集中县城发展的原因。到乡镇尚且不易，到村、组更加困难，有的入户路面在雨天即便单人驾驶摩托车也要小心翼翼。透过车窗外看着村民挥着锄头在几乎笔直的山坡上，顶着高原的紫外线耕作却只有微薄的收入。想尽一切办法、用尽全力为景东脱贫攻坚贡献自己一份力量的决心更加坚定更加迫切，也倍感压力！两年，我能做什么？我能做多少？！

在对景东有了较为详细实的分析之后，我开始规划帮扶工作思路：一是要硬件和软件相结合，既要有保障性的措施稳定根本，开发性的举措激发“造血功能”，实现良性裂变，又要有文教卫的拓展，以转变观念实现高质量发展；二是长期和短期相结合，既要有长远的发展规划又要着力解决眼前急需的现实问题，并且在处理眼前问题的同时做好长期考虑以免留下可预见性隐患。毕竟很多同样的路较发达地区也走过，有很多历史经验可以借鉴。秉持着东部的思维，以东部的发展史来对待景东的脱贫攻坚，是我所践行的思路。但因为沪滇两地的工作习惯、处事思维的差异，在开始学习、磨合的时候也时常会出现不协调的地方。

在云南各地州中午一般是有3个小时休息时间的，很多人都有睡午觉的习惯，我对此还没有完全适应且着急工作，时常中午想到问题了就立刻拿起电话打过去，听到对方话语惺忪，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一阵道歉。云南酒文化浓厚，民族地区喝酒的氛围更甚，即便偏僻的山村也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自烤酒（自家用粮食酿造的蒸馏酒）。无论早晚，到了农户家里，泡杯茶、倒杯酒是最基本的待客礼仪。开始聊天之前一定要客气地给客人倒上一杯，即便推辞几个来回，主人家也都要先忙活着去洗杯子，再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如果杯子不够，几个人共用一个杯子也是常有的事。每人一口轮流着，喝完之后特意用手在自己嘴唇碰到的杯沿一抹，表示已经擦干净了，然后满脸笑容憨厚热情地递过来。这对于不会喝酒的我来说在接与不接之间又多了一重考量，最终也只能边解释工作纪律并且说自己也不会喝酒，边接过来抿一下嘴唇。即便是这样地表示一下，对方也会感到很开心，觉得给到了面子，认为这是“自己人”，可以谈。

淳朴的民风也是性情之所在，好谈的事要喝一点助兴，不好谈的事更要喝一点破冰，所以一般村里支书、主任都是好酒量。越难开展的村民工作越要慢慢坐下来喝几杯，酒一倒一喝，毋庸多言，气氛就已经缓和。村民间牲口、粮食之类的交易在价格谈不拢时也是一样，喝一点更容易达成共识。不止山村，城镇里也是一样。酒是重要的业余生活的媒介，每日凌晨依旧热闹的烧烤摊也让我理解了午休的必要性。后来在劳动力转移就业的工作中，我发现有酒精依赖性患者，才了解到很多人喝酒不知节制，特别是单身贫困人群。这是脱贫攻坚工作的一个重难点，也引起了我对景东医疗事业的关注。

我多次到县里两家公立医院、乡镇医院、村卫生室走访，倾听院方的诉求，了解到县里总体诊疗技能不高、医疗设施设备缺乏，有的电子仪器虽然配备，但医务人员不会熟练使用，导致资源闲置；乡镇卫生院连不间断电源设备都没有，又经常停电，需要冷藏的药品难以保障使用；很多村卫生室房屋简陋甚至漏雨，让我阵阵揪心。从此下乡走访，村卫生室成了我必到的点之一。晚上空暇时，在和家人的视频电话中，我向身为医生的妻子寻求帮助。在妻子的鼎力支持沟通协调下，争取到了金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等几家医疗机构和景东主要医疗机构结对共建，探索长期双向带教，搭建起了金山和景东医疗帮扶的桥梁。后来又在县中医院授牌设点，成立上海专家门诊聘请医疗专家长期坐诊。

改变往往是受到现实的刺激，以思想重心的转变影响行为的改变。女儿的成绩总在下滑，在一段时间里成了我的心病。也刚好前一阶段帮扶项目告一段落，我对景东的教育有了更多的关注。扶贫扶智，教育为先。阻绝“贫二代穷三代”，孩子的教育是关键，学校也列入了我下乡时一个必到的点位。

有一天正午，我准备离开县一中时，偶然看到一排排女生蹲在宿舍楼前的院子里对着自来水龙头洗头，空地上有几个已经洗完头发的女孩子在对着太阳甩头发，颇有些佤族风情。一问才知，这已是常态，无论秋冬。学校里的浴室还在用着老式锅炉，远远满足不了需求。同时还有一些从大山里拼命学习考到县一中的学生，因为家庭困难舍不得几块钱的公共洗浴。这让我感到一阵心酸。女孩子不注意的话比较容易落下病根，有的孩子是知道的，却还是这么做。如果是我女儿这样子，我一定会训斥她不懂事。一个工作人员还告诉我十余年前他在这里上学时的一些景象，那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只是那时有的女同学懂，有的不懂。住校生都是乡镇里考上来的，即便懂的也是比较懵懂。现在的孩子认知上应该是知道的，只是行为上不在意。现在老的男生宿舍楼拆了一部分，没拆的也把水管管道改到楼内了，要在以前，男生宿舍楼前都是小短裤，每天下午老远都能听到嬉笑打闹声和整盆水一下倒出的哗啦声。

我和有关干部、相关部门沟通，也时常会跟上海的老朋友讲起我在县一中看到的这道“亮丽风景线”，并以此来“化缘”。县里如此，乡村学校又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我计划了一下行程，又驰往了乡村道路。

“上海大白兔又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回头，那孩子就羞怯地跑开，躲到土墙后又探出头露着稀疏的牙齿止不住地笑着。我不记得她，看样子她是记得我了。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大白兔奶糖——这是我走村入户的必带装备，也是一次偶然，我发现不少农户家中没有太多给孩子的零食。村里的孩子与生人接触较少，很多孩子见到生人就躲到大人身后不敢说话，这时候糖果就成了我和孩子破冰的“秘密武器”。听到孩子说话，大人从家里出来，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家里坐坐。“还有工作”，我们也就笑着推辞掉。很多村民，根本没见过面，只是照面走来时向他问个路，他也会邀请你到家里坐。这是景东的民风，也是时常令我感动的一幕。

在走访中，有的农户家里没有太阳能热水器，孩子不论在学校还是周末回到家都无法及时洗个热水澡。有的孩子因家庭变故不得已辍学，本已能看到光明的未来，却又要再走回大山。有的家庭屋里灯光也是昏暗的。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漫湾镇乖巧懂事的姐妹俩，虽然都还只上小学，堂屋外的奖状已贴了小半面墙，但两个孩子都已经戴上了眼镜，这些奖状是用孩子的视力和努力换取的。为了走出大山，这样努力的孩子不在少数。欣慰的同时也让我担忧，没有基本的硬件保障，孩子们为成绩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难道一定要经历更多风雨才能彰显成功的伟大？阻碍大山深处优秀贫寒学子健康成长的也许只是一盏台灯，在城市里这是想象不到的。

最终，在县里的协调、争取下，学校的基本设施在不断完善，村里的小学按人数和用水量来算，平均每人每星期是能够在学校里洗上两次热水澡的。上海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精灵家园、萤火虫公益助学团等在沪的众多公益团体、社会组织、爱心人士也通过捐资捐物、结对助学等方式加入到帮助景东学子的行列中，同时定期联系给孩子一些心理疏导和生活指导。

在贫困农户家做菜

风雨兼程

协调落实2019年12月引进上海企业土地选址

扶贫的根本是发展，树木的参天蔽日是因为不断吸收养分自我茁壮，而不是靠尘土的堆积而垒高根部。景东脱贫的硬件问题，一个是基础设施落后，一个是工业羸弱，产业带动不足。在帮扶项目侧重于实施基础设施建设、扶植龙头企业后，我来景东也已半年有余。对景东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对工作也有了更深的感悟。针对景东工业产业滞后的现状，我利用在金山工业区管理企业的岗位优势以及积攒的企业资源，开始努力不断邀请企业到景东实地考察。我以为，只要引进资金、技术，结合景东资源禀赋，发展景东第二产业带动本地经济，扶持特色农产业拓展深加工，就能一定程度上解决景东问题。后来发现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一年间，经过各方寻觅不断协调，我先后争取到近10批50余人次工商联、青创联等企业代表到景东实地考察核桃等支柱产业加工销售，但都无果。

由于地处三州市交界、与上级行政单位相距较远等地理历史原因，景东长期相对较为封闭。不少企业家都认可景东优良的自然资源禀赋，但努力争取了那么多资源又都无果，我有深深的挫败感，这种感觉又促使我继续想办法。援滇是我努力争取的，还没有想尽办法用尽全力，如果辜负组织交托的使命，会让我留有遗憾。我放弃了与家人的陪伴，放下了对家庭的责任，我不能一事无成。毕竟目标是明确的，只有产业支撑让群众增产创收充实了“钱袋子”，才能保证脱贫质量、稳固脱贫成效。脱贫攻坚不能只是不断的投入资金，打造当地的“造血工厂”实现良性循环才是真正的脱贫发展。在短暂的调整之后，我静心反思，景东虽然自然条件恶劣，交通基础设施差，但自然资源得到了良好保护，只要使用得当，劣势也可以转变为优势。一味地引进企业资源，契合度不高，龙头企业带动力不足，如果化整为零，针对最末端进行建设，能够降低风险，鸡蛋多放几个篮子，或许更加可行。

在之后的下乡调研走村入户过程中，我更加事事留心事事关心，发现景东的农户家中除了种植核桃、玉米等农作物以外，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茶树，而且或多或少的有百年古树零星散落，不少村集体都有成片的茶园处于半荒状态，这些都是不撒农药化肥的。普洱地区以茶产业闻名，多县都有名山名茶，景东的气候等自然条件与周边县相差不大，茶叶种植面积广，茶产资源丰富，为什么市场上却几乎没有听到过“景东茶”？

我开始查阅资料并向有关单位部门咨询。唐朝时期，樊绰受命调查云南情况，写下《蛮书》，记载“茶出银生，城界诸山”，可见在唐南诏国时期景东茶产业曾盛极一时。从景东农科局、茶特局等有关单位了解到，景东统计在册的茶地有23.6万亩。由于景东茶价低迷，茶叶采摘人工成本高，茶叶炒制加工技术差，加工设施设备缺乏，导致市场上产品质量参差不齐，售价低廉利润率低，因此很多茶园都无人管理甚至无人采摘，自然荒废。那么，有偿给懂技术有销渠又缺资金的制茶人提供基础的炒制设备，先把各乡镇茶地盘活，增加村落收入，季节性缓解乡村就业增加村民收入，再请龙头企业给致富带头人提供技术、管理、经营经验，携手合作形成供应链不是更好？

我开始和县领导汇报工作思路，得到认可后又把各乡镇跑了个遍，发现乡镇意愿反响强烈，有的乡镇干部都不用多想就兴奋地拉着我到合适建设的项目点实地察看，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我松了口气，我知道，这次能成。

高原的紫外线让我的皮肤变得黝黑接地气。有一次回上海，吃饭时拿着手机处理工作事务，吃完饭开口说话，一位同桌人惊讶地盯着我：“侬丝桑海宁？”对，我是上海人，我也是景东人，景东是我的第二故乡。

（本文刊登时，根据版面需要，对原口述材料作了删节）